“临时家人”们的探索与忧虑
2024-06-20 【 字体:大 中 小 】
在上海市第一人民医院眼科做白内障手术,从挂号到结束术前检查,需要往返2栋楼、11个诊室。
周平来这里已经接近十次。早上八点,医院人头攒动,周平正陪着一位76岁的老人做检查。预约挂号、缴费、取就诊单、扫码签到……周平负责帮老人办理检查手续,老人只用坐在旁边等待即可。所有术前检查做完,已是中午十二点半。
春节后,周平进入最忙的阶段,开工第一天就连跑四家医院。他是一名职业陪诊师。在上海各大医院穿梭,陪不同的病人就医,扮演病人的“临时家人”,是他从业一年来的日常。
周平(王小淳 摄)
如今,许多网络平台上都有人自称“陪诊师”在线接单,提供陪伴就诊、代问诊、取报告等就医服务。提供陪诊服务的公司也越来越多——天眼查平台显示,陪诊类相关企业已有一千多家,其中2023年注册的公司超过400家。
陪诊,已然成为“网红”行业。随着社会需求持续上涨,越来越多的人把陪诊作为就业、创业的新赛道。在行业内“摸爬滚打”一段时间后,他们在收获正向反馈的同时,也发觉种种困境和桎梏,产生新的忧虑:陪诊行业的未来,究竟在何方?
需求各异的“陪诊市场”
春节返工后的这几天,周平每天都排满了陪诊订单。在上海、北京等地,陪诊服务正进入一段小高峰,周平所在的陪诊公司订单量比平时增加了20%。
40岁的周平已经“沪漂”八年。他大学毕业于临床医学专业,曾在河南老家做住院医师,抱着“到外面看一看”的想法来到上海。对熟悉医学常识和就医流程的周平来说,陪诊师是个合适的职业选择。2023年1月,周平加入一家陪诊公司,成为全职陪诊师。
做了两年陪诊师的廖彦琴则是因为前一份工作,偶然了解陪诊行业。2019年,她所在的保险公司有一款意外险产品将“陪诊”作为附加服务推出,身为保险代理人,她决定亲自做陪诊,积累医学知识,更好地与客户沟通。做着做着,廖彦琴萌生了转行的念头。
廖彦琴(受访者提供)
让周平和廖彦琴下定决心转行陪诊的最大动力,是巨大的社会需求。
从年龄上看,陪诊师的主要客户是中老年人。2022年末全国60岁及以上人口达到2.8亿人,全国人口老龄化程度逐年加深。“老年人就医配药的需求旺盛,尤其是子女不在身边的老年人,非常需要陪同就医的服务。”大型医院普遍配备的自助设备给人们带来便利的同时,也给一些老年人就医看诊增添了几分障碍。一次陪诊时,廖彦琴看到医生也被这些设备搞得晕头转向。
陪诊服务的另一类主要客户是异地就医人群。医疗资源丰富的上海,是不少大病、疑难杂症患者的就医目的地。“这些人异地求医,人生地不熟,在医院要面对的困难可想而知。”廖彦琴估算,她服务过的近千名客户中,六成以上是外地人。
上海市儿童医院(受访者提供)
此外,还有做全麻胃肠镜检查、需要家属陪同留观的人,害怕独自去医院、需要陪伴的独居年轻人,不愿与医生沟通的精神疾病患者……需求各异的患者在网上寻找“陪看病”的服务,新兴的“陪诊市场”悄然产生。
当好“临时家人”不容易
2023年6月,在广东工作的金明打算陪住在上海的60岁父亲到医院做白内障手术,本以为手术能在一天内完成,可没想到,“来看病的人太多了,我开车来上海陪了爸爸两天,只做完一堆术前检查。手术约在二十多天之后进行,我没时间再赶过来。”父母腿脚都不灵活,金明不放心让他们单独去医院,抱着试试看的态度上网找人陪父亲看病。
最终,陪诊师小娟陪他父亲做了手术,并完成五次复查。小娟曾是一名医院护工,偶然听朋友说陪诊行业很火,就开始在网上发帖接单。
目前,陪诊师不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家职业分类大典》中的正式职业,也没有国家统一颁发的资格证。任何人在个人社交账号发帖,都可能自称“陪诊师”。
小娟认为,成为陪诊师不难,做好陪诊师却不容易。首先要熟悉医院环境,曾在多家医院做过护工的她,积累了不少独家经验:“有一次,我在中山医院陪一位坐轮椅的老人做检查,要把老人从20号楼推到8号楼。如果从一楼走,要过马路;但二楼有一条空中走廊,就方便很多。”
每次“解锁”一家新医院,周平都提前去医院现场踩点。第一次去上海一家三甲医院陪老人做白内障手术时,他感叹:“长辈们肯定会吃不消,因为累啊!”病人要先去找主诊医生看诊、开检查单,拿着单子去缴费,再完成十几项术前检查,总共要跑11个诊室。这些检查分散在不同的楼栋、楼层,每项检查都要用自助机器排队、签到。“每项检查在十分钟内就能完成,但排队等候的时间比较长,而且在这么多诊室里转,年轻人都觉得累。”
每次陪诊前,廖彦琴也要做不少功课。拿到患者的病例资料后,她会上网查阅不懂的医学名词,有时还会向在线问诊网站求助,代入病人的视角模拟看诊流程。
廖彦琴陪诊中。(受访者提供)
最忙的时候,小娟在一天内跑过五个订单。除了客户提前预约的代问诊订单,还临时接到两单代配药、一单代取切片、一单代预约检查,她在四家医院间来回奔波,“当时还下了一天雨,我马不停蹄地跑,累得够呛。”
有成就感也有无奈
陪诊师常与大病患者打交道,此时,陪伴往往能为焦急等待诊断结果的病人带来情绪价值,也让陪诊师感受到超越职业的成就感。
廖彦琴对一位五十多岁的脑膜瘤患者记忆深刻。他在儿子的陪同下从江西来上海做检查。走进诊室前,父子俩神色凝重,一言不发。“此前,他们去了江西的多家医院,医生都说,肿瘤是良性的,可需要开刀。他们很担心。上海医生一看片子,说肿瘤比较小,已经钙化,定期复查就行。话音刚落,叔叔立刻向我伸出手,我也默契地握住了他的手。他一下就笑出来了!”那一刻,廖彦琴下意识地为他们感到高兴,“情绪一下子被带动了,仿佛我也成为了他们的家人。”
被称为“临时家人”的陪诊师,在服务过程中,常把自己当成患者的家人。陪金明的父亲做完手术后,小娟得知老两口手脚都不灵活,正巧自己住得离他们家近,于是主动上门两次,帮忙给金明的父亲滴眼药水。
“希望我的出现能够在艰难的时刻温暖到客户,减少他们的奔波,让他们更有精气神地就医。”这是周平从事陪诊行业的初心。
然而,“没人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一个先来”。去年底,周平接到一个急诊订单。前往客户家的路上,他又接到对方电话,说老奶奶的状况突然变差了。“我让客户赶紧打120,自己也下了地铁,准备打出租车。那时是晚高峰,等出租车来的路上我又收到消息,奶奶已经‘走’了。”周平一下子愣住了,除了向客户说一句“节哀顺变”,他也做不了什么,感到特别无力。
上海市儿童医院(受访者提供)
奔波在路上,是陪诊师们工作和生活的常态。他们还面对自身的职业发展困境:订单需求往往不稳定,刚入行时周平每天都有订单,最晚时赶不上末班地铁,但有时一周只能接一两单;陪诊服务没有统一的收费标准——目前,上海陪诊服务的市场价为每4小时200-600元不等。周平说,自己的收入很不固定,也远非自媒体宣称的“月入过万”。对于独自在上海租房的他来说,这份收入“养活自己很勉强”。
在周平印象中,陪诊公司大多是小微企业,“很多公司没有足够的资金和客源,生存不太顺利。”
做陪诊两年来,廖彦琴组建了一支16人的陪诊团队。2023年初,她觉得陪诊行业前景大好,带领团队注册了一家陪诊公司;7月,公司的微信小程序上线。小程序上线以来,廖彦琴却发现,成本上涨大于收益提升,而想要推广服务,难度很大。她感慨:“团队里活跃的成员,月收入能达到万把块。我们养得活自己,却养不活公司。”
行业“春天”何时到来?
2023年以来,一些社交平台提高医疗科普内容发布门槛,加大对医疗营销内容的监管力度,大力治理“医疗违规导流”行为。高度依赖社交媒体获客的陪诊行业受到不小的冲击。
廖彦琴和小娟曾用于推广陪诊服务的网络账号都难逃被限流和封禁的命运。周平所在的陪诊公司曾通过运营短视频账号吸引了不少客户,可2023年5月,公司的账号因“涉嫌违规医疗健康广告”被禁言。经申诉解封账号后,公司不断测试防止封号的方案,试探推广陪诊服务的边界,创始人郑海燕也开始自拍短视频分享陪诊经验。
郑海燕(王小淳 摄)
在周平看来,“信息不对称”是目前陪诊行业面临的一大难题。一方面,社会对陪诊服务的需求量很大,但是很多人不知道陪诊是什么,更不知道去哪找陪诊师;另一方面,由于平台限流等因素,陪诊师难以向公众普及服务,只能被动等待。
而游走在互联网上的陪诊师专业素质良莠不齐。最近,廖彦琴刷到一条短视频,“一个男生打算做陪诊小程序,于是接单体验,视频点赞量有900多。”廖彦琴却看得难受,“一群外行人来凑热闹,把行业搅得很浑。”她注意到,不少陪诊相关小程序并非由有经验的陪诊师管理,“谁都可以开发个平台,让各地兼职陪诊师入驻。”
一些陪诊平台对陪诊师毫无监管,招聘陪诊师时,审核流程也很简单。填完一张表格,医学院护理学研究生邓枚就在网上找到一家陪诊平台的兼职工作,开始接单。虽然表格里有“是否有医护背景”“是否有医护证件”的选项,但没人核查邓枚的学生证等信息,也没对她进行笔试、面试考核和陪诊培训。
复旦大学经济学院教授、就业与社会保障中心副主任封进认为,缺乏统一标准规范是目前陪诊行业的一大痛点。然而,全国统一的行业标准多少具有滞后性,“加上通讯工具特别发达,难以杜绝良莠不齐的陪诊服务。”
除了被动等待国家监管,陪诊创业者还能做什么?封进建议,专业的陪诊公司应采取一系列措施加强内部自律,规范陪诊师的行为,加强专业化培训。
郑海燕在分享会中介绍陪诊服务。(王小淳 摄)
复旦大学社会发展与公共政策学院青年副研究员王雪辉表示,陪诊师优化了不少人的就医体验,但要想服务特殊人群就医,单凭市场力量远远不够。他建议,基层组织整合各类资源,推出针对社区老年人的陪诊服务,“居委会需要明确社区内老年人就医需求的具体情况,并充分发挥社区志愿者的作用。”
而浙江、上海等地,已经开始对基层陪诊服务的探索。在浙江,从2020年起,浙大二院、浙江医院等多家医院先后推出公益陪诊服务。2023年2月,浦东新区人民医院开通公益陪诊服务热线,组建了一支由医务社工、医护人员和基层志愿者联动的陪诊团队。2023年9月,首届上海养老服务陪诊师培训启动,面向各社区为老服务工作人员。
陪诊行业的“春天”何时才能到来?
周平说,自己会坚持在陪诊行业工作。他期待未来陪诊师培训等官方课程面向市场上的陪诊师开放,自己也可以拿到国家认证的资质证书。
“拿到投资、聚集变现和市场拓展”是郑海燕的新年愿望,她预测2024年会成为资本进军陪诊市场的元年。
(应受访者要求,周平、小娟、金明、邓枚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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